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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帖 背负双刀的少女

第1帖 背负双刀的少女

庆长五年(1600年),五月十日。

近千年伫立在山城国的花之古都,樱花早已落尽,连花瓣都已零落成泥,随风飘逝,就像那些曾经守护这片土地的武士的生命一般。

穿过明国建筑风格的罗城门,背负着双刀的少女沿着朱雀大路径直向前走去。

她并不很高,五官标致,与常人有异的是,无论是她尚未及肩的短发,还是凖一般锐利的眼瞳,都是淡淡的蓝色。她的身形虽然纤细,但又绝不是公家女子那种弱不经风的样子。

“你们看,那刀的样式,莫非是新免武藏的名刀『日月丸』?”

“不可能啊,武藏已经年过三旬,而且从各国的传闻来看,必是男性无误。”

“而且啊,我听说武藏因为意外已经……”

路过九条至三条大路的商业町和民町时,人们一直在用京都特有的儒雅方言议论着。

少女像是厌恶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面无表情的快步向前走去,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同龄人应有的天真和烂漫,取而代之的是武士赴死般的坚毅和觉悟。

直到上京区的花之御所,她才停下了脚步,低头整理一下身上穿的天蓝色小袖,然后,就这样带刀直接进入御所大门。

这座从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代便开始修建的豪华宅邸,已经俨然成为室町幕府的象征,虽然江山易主,但花之御所连同其中四季常开的奇花异草并没有随主人的改变而发生丝毫的变化。

巍峨的斗拱建筑,也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将军家的威严和权力。

如今正是山吹花开花的季节,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母亲教给自己的一句和歌:

『ほろほろと山吹ちるか滝の音(山吹凋零,悄悄地没有声息,飞舞着,泷之音)』

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像过了五月的山吹花一般凋零呢?

她并不知道,但却可以预感的到,这一天就快要来临。

不久,她见到了等候在大殿门前的明智重臣-阿闭贞征,这位有着『近江谋圣』美称的军师,此时已是一位和蔼的老人。

“武藏之女吗?随我来吧。”

少女的眉头轻轻一皱,随后!微微点了点头,跟在贞征后面。

御所内部金碧辉煌,足利义满以来的十代将军都曾经扩建或修缮过,虽经过应仁战乱,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风貌。

将军的私人军队-『奉公众』保卫着这座古老的御所,他们身穿红色具足,腰挎打刀,无时无刻不在巡视,保卫着将军的安全。

通过长长的玄关,终于来到了会客室,在那里,现任将军明智秀满正在等她。

十八年前,讨伐信长之后不久,光秀便因疾去世,据说留下了这样的辞世诗:

『顺逆に二门なく 大道は心源に彻す

五十五年の梦 覚め来たれば一元に帰す

顺逆无二门,大道贯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时归一眠。』

因其膝下无子,于是,血缘最近的侄子秀满便入继为养子,继任征夷大将军。

秀满本人也是一位出色的武士,绝非仅靠恩荫的纨绔子弟,此时,他身穿黑色羽织,于正中端坐。

秀满今年也不过38岁,正值壮年,一头飘逸的长发毫无拘束的露在外面,细密的胡须仿佛在宣示着他的成熟,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如同画像中的义经。

“大人,恕老臣直言,您这样的装束不合礼制。”

“无妨,今天要见的是故人之女,不必太过拘束。”

阿闭贞征一脸无奈,仿佛在说『平时也没见您好好穿过』。

“你先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贞征规规矩矩的向后退了几步,起身离去。

秀满随即用他明显不太习惯的姿势端坐起来。

“你父亲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和他当年颇有交情,也曾经共同战斗,十几年没联系,突然闻此噩耗,真是『死后方眷恋』啊。但是,刀剑无眼,在对练过程中也是难免的,这般死法,并不辱没武士的威名,请你节哀吧。”

“您完全不必如此,家父常常教导我,身为剑士,在每一战中都要有赴死的觉悟,想必他自己也早已有此觉悟。”

“不愧是武藏之女,不过,恕我无礼,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吉冈 雾镜。”少女直直的盯着秀满的眼睛,面对万人之上的征夷大将军,她也毫无惧意。

“吉冈!难道你的母亲是……”秀满的眼睛由于惊讶而睁圆,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身影仿佛和十八年前武藏身边的那个人重合起来。

“家母名叫吉冈 蓝,母亲生我后不久就去世了,如果我也改姓新免,吉冈家就会灭亡,所以我从了母亲的姓氏。”

“怪不得,你和蓝长得的确很像,不过,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嫁给武藏啊。”

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秀满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于是很快的转向正题。

“其实,今天召你前来,是为了让你帮忙劝说一个人,让他重新出山,担任剑术指南役。”

“是林崎叔叔吧。”

“没错,你是他为数不多的旧相识之女,他总不至于拒绝见面,所以,也只有你才有机会。”

“难道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吗?虽然承蒙大人如此高看,但我并不擅长劝说之类。”

说到这里,秀满有些低落,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林崎这个样子也是在所难免的,十八年前,和他历经生死的恋人死于信长讨伐战,叔父继任将军后,本来他就想要隐居,在叔父的一再恳求下,才担任了剑术指南役,直到五年前,年轻时和他一起游历诸国的伙伴之一『施药院 雪代』也辞世了,他便看破了生死,坚决辞去职务,隐居在上京大德寺。”

“所以,除了你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雾镜却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林崎甚雨,在明智幕府创立之后,御前七番试合,七战皆完全压制对手,据说他目不能视,但却对其剑道没有产生丝毫不利影响,无论什么方向的攻击,哪怕是背后偷袭,他都能完美化解。

他也是幕府官方剑道流派『林崎梦想流』的创始人,此流派以居合为基础,务求一击致命,俨然成为全日本最有影响力的流派之一。

既然是将军的要求,她便万万没有拒绝之理,而且,秀满如此急切的想要林崎出山的原因,她也略知一二。

几个月前,一向支持明智家的德川家康突然袭击了‖袭击地点‖,然后继续西进,其攻势凌厉无比,如有神助,从各地逃回来的将士,据说都看到了不同程度的恐怖场景,有的说见到了巨大的猛兽,也有的说看到亲密的战友突然拔刀相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从突然袭击中反应过来的明智家,倾尽大半兵力,才勉强把德川军阻挡在山城国之外,目前还没有失陷的地方只有山城国、丹波国、伊贺国、摄津国、河内国、和泉国这六国和近江国的一小部分。

目前,明智家处于完全的劣势,需要集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度过这场危机。

也幸亏家督秀满能力超群且沉着冷静,否则,很有可能已重蹈先代将军-足利义昭的覆辙。

“是,雾镜谨遵主命。”雾镜行了一礼。

“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安排你和蜻蛉住一间房,都是女子,也好有个照应。”

雾镜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

“『蜻蛉』是?”

“啊,忘记向你介绍了,施药院 蜻蛉,是雪代之后继任的施药院使,也是雪代唯一的弟子。”

“原来是那位雪代大人的高足,真是失礼了。”

“千代丸。”秀满把声音提高八度,对着门外叫道。

一名容貌俊美的清秀小姓拉开纸门,走进来,跪坐在地上,随时等待主人发号施令。

“你带这位吉冈小姐去施药院使的房间。”

“是。”

雾镜施礼后,便随千代丸离开了花之御所。

历史悠久的古京都,从平安时代起便是全日本的文化中心,从外地而来的人们,往往会感叹于此地别样的风雅。衣着华贵的公卿,于郊野举行的茶会,近些年流行起来的倾奇舞,还有传统的能乐表演,令人眼花缭乱。

上京区的西侧便是花之御所,因植满花卉,四季各有不同花色而得名,是幕府将军在京都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场所。

正中,是皇居的所在地,紫宸殿、仁寿殿、承香殿等古老的唐式宫殿至今仍在使用。

东侧,则是公卿们的宅邸,而在东侧延伸出的『外京』,则是皇家寺院和奉公众居住的『侍町』。

三条大路以南、六条大路以北是普通民众聚居的『民町』,六条大路以南则是商人们居住和做生意的『商业町』。

雾镜在千代丸的带领下,一路向东走去,这位千代丸是明智家重臣-斋藤利三之子,目前在主公秀满侧近学习理政和军略。

两人几乎一路无话,静默着走过皇居和公卿宅邸,走进外京侍町的一排排武士长屋,终于,千代丸在接近六坊大路的一间长屋停下。

“吉冈大人,这里就是施药院使大人的住所了。”

被称作『大人』,雾镜还是第一次,总有种说不出的不习惯,但一想到这也许是武家特有的习惯,便也入乡随俗。

“真是辛苦你了,你回去禀告将军大人吧。”

“是。”千代丸毕恭毕敬的施礼告退。

“施药院大人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雾镜从小除了父亲和道场的学徒们,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外人,也不怎么知道该怎样和别人打交道,想到即将和陌生人住在一起,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担忧。

一边想着,她轻轻的拉开了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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